我多希望,我能忘了明天

首页心情日记正文人气:465 ℃时间:2019-03-16 05:26:45

4月5日,代表伤感与怀念的日子。每年一到4月,我就知道,有个日子要来了。今年,我刻意不去想,然而到了清明节的前一天,我知道我还是忘不了。

小时候,我厌烦过清明节。我那严厉的爷爷总会让我印很多很多黄纸冥钱,而我顶讨厌干这活儿。那时候,清明节于我来说,不过是跟着爷爷去先祖墓前烧纸钱磕响头。而现在,我一年一年长大了,爷爷也离开人世了,我离开那个小山村,不需要再磕头扫墓了。

但一年一年的,我愈发清晰地了解到清明节的含义。一年中,总有那么几个日子,无端端让我想起父亲,想起爷爷。

父亲去世时我还那么小,以至小得记不清他的容貌。也没有照片可让我怀念。但在我的印象中,我的父亲是个精瘦高个,皮肤黝黑又沉默寡言的男人,他的面孔是削瘦的,还有些胡子拉扎。每当看到四十多岁的看上去沧桑辛苦、被生活磨得皱起眉头的又高又瘦中年男人,我总会想起父亲。甚至有一次坐公交车,我突然看到一个男人,心里咯噔一下,那时候想,如果我爸还在,他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的?

父亲,你离开我们那样早,以致你还不能看到女儿的成长。你去世时才二十多岁,正是青春年华。作为一个父亲,你留给我的记忆实在太少太少,这使我在很多缺少关爱的日子里总会躺在被窝里边掉眼泪边想,要是我爸还在,我就不会受这么多委屈了。但我确确实实无比清晰地记得你的。大多女孩子都害怕闪电打雷,而我独独喜欢雷鸣电闪时的风景。虽然那年我还不足5岁,但那个黄昏,我们一家人在灯下吃饭,忽然狂风骤雨吹灭了灯火,白亮的闪电一道接着一道。妈妈抱着妹妹去电蜡烛,妹妹吓得哇哇大哭。爸爸,其实当时我也是怕的,只是听到你哄妹妹说,不哭,你看姐姐多乖,她就不怕闪电。爸,我喜欢电闪雷鸣,因为那时,我总能想起你模糊而又清晰的脸庞。

有关于父亲的另一次记忆,是爸妈吵架,妈妈带着妹妹去了好友家暂住。那天早晨,我说饿了要吃早饭,自己跑到厨房搬着凳子踮起脚盛饭,一不小心下巴磕到灶台上。我正想哭,爸你走过来,接过我手里的饭碗替我盛饭。我不记得后来我有没有哭。实际上,我也不知道这记忆是否准确。

我并不为自己是个女孩而感到苦恼,但只有在想起父亲时,才特别恼恨自己是个女儿身。爸,当年如果我是个女儿,那么爷爷还会给你脸色看吗?假如我是个女儿身,你和你的爸爸也就是我的爷爷不会吵架,你不会为了维护我而带着全家人出去打工。事隔多年,我依旧记得在黄梅的那个早晨,浓雾尚未散去,你带着妈妈和我,还有几个老乡在赶路。前几年我问妈妈,她说,是的,那时候家里穷,你们趁农忙的时候去黄梅给别人割稻子以赚钱。

我还记得,就是在黄梅那年,我趁爸妈去上工,自己偷溜出来玩,结果迷路了。小时候我一定是个乖巧漂亮的孩子,要不然那个奶奶怎么肯收留我呢?我在陌生的老奶奶家住了三天,一点也不担心你们会找不到我似的。后来爸妈找到我,我甚至还跟老太太说,以后还想去她家玩。当然,也许不多久我就回来了,也许是后来我找不到了,反正我没再去过那位老太太家。在我十三岁左右,我偷偷从县城的舅舅家回家,也迷路了一次。那个傍晚,天快黑了,我走过一道道小路,仍然找不到回家的路。但我不怕,我想着,我曾经迷路过,所以我肯定能找到家。而直到我跟着那个陌生阿姨回家前,我都一直在想,爸,你在哪里?

那年头应该是没有火车的吧?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记忆里,总有妈妈在火车临开前带着我去漕河市场里买了一双粉红色的小凉鞋,等我们赶回去时火车已经在开动了。爸爸挥手示意妈上对面的一列火车。我至今不明白,关于这些凌乱的片段,我的记忆是不是欺骗了我。

但我不可能忘记的,也始终清晰记得的。那年,大红的棺木在吹吹打打中沿着弯路到了家门口,奶奶撕心裂肺,指着池塘要跳。一群老太太抹着眼泪拉住她,劝她说人死不能复生。而我,只是傻傻地站在家门口,看着那大红的棺材放在家中。爸爸,我当然知道,那里面躺着的是你。他们说,你去给池塘里的鱼喂饲料,船翻了,不会游泳的你就那么溺水了。去年我翻着叔叔的记事本,才知道你去世的日子就是我生日的前一天。记忆中有谁说过,你是为了赶回来替我过生日,不顾老板的劝告坚持要去喂鱼才出事的。爸,我还记得你那个老板,外号叫枪五。可是,那些重要的有关的记忆却全部都是零零散散杂乱无章的。我怕这是真的,又不敢不相信。于是我更加恨自己,假如这个世界上没有我这个人,那么你至今也都还好好活着的吧?我讨厌过生日。如果我的生日不是八月十一,那么爸,你现在是不是还在我身边,听我叫你一声爸?

那几天,家里热闹极了,无论白天黑夜,道士亲人,一片嘈杂。我看着每个人都扶着你的棺木痛苦,我沉默,我不说话。有人叫我哭,我木然。直到别人说,你以后不能再见到你爸爸了。心里才忽然像是裂开了。但是,我依然不哭,不叫,不吵也不闹。

一向严厉的爷爷那晚抱着我,我记得。那晚上他的怀抱很暖和,抱着我整整一晚上不肯动,我的大腿麻了,但是我一动也不敢动。我看着道士们站起又跪下,念着我听不懂的经。后来他们就叫我捧着灵牌,让我从一个桌子上快速跑到另一个桌子上,他们管这叫“过桥”,说是我跑得快让道士抓不到,那么爸爸的亡灵就能早点超度了。我跑着,眼前只有一片昏黄的光线和桌椅。我想,到底是该跑快点让爸超度呢,还是跑慢点?

爸,有关你的记忆,就那么少。但每一点一滴,我都努力记得,丝毫不敢忘记。血缘真是种奇怪的东西。有时候妈妈总会怀疑地问我,那时候你还那么小,怎么能记得那么多。我也不知道。但是,爸,此后的很多个夜晚里,每当我受了委屈,我总在夜里哭着想你,多么盼望你能进入我的梦乡。但是没有,你一次也没来看过我。

爸,你离开了这个纷乱复杂的世界,什么都不管了。你当然也不知道,后来我从奶奶和妈口中听到说,当年爷爷不喜欢你,不让你读书,一脚把你踹出门外,你的牙齿都掉了,鲜血满地。她们说,因为我是个女孩,所以爷爷不喜欢我也连带讨厌你,于是你们两父子决裂。我还听说,爷爷为了他的爸爸一时生气,而罚你跪在地上向爷爷的父亲道歉,你倔强地不肯,于是你在家族的见证下挨打,打谷的粗棍棒一下又一下。他们还说了很多……后来我就很怕爷爷,也恨他。他生病那几年,在房间里咳嗽,吐血,一边嚷嚷着要吃饭。我和奶奶在厨房里咒骂他快点死。那是真的诅咒啊。奶奶恨爷爷,恨他当年那样对你,我也一样。我们大声地说爷爷怎么不去死,我不知道爷爷有没有听见。

我想,爷爷心中也是愧疚的吧。他的病情越来越重,房间里一股浓烈的痰腥味和血的味道,让人一走进房间就窒息。都说他是真的不行了,大口大口的吐血,像是呼吸不过来。我怕极了,骑着自行车飞快地去找村医生,医生在打麻将,我催了又催。不敢惹怒医生,然而想着爷爷的样子又暗自垂泪。爷爷病了一两年吧?到后来,我们都以为没希望了,但他渐渐又好转过来,能大口吃已经馊掉变味还长虫子的肥肉了,能大声骂人用力气打我了。那时候,也许严厉又沉默的爷爷在不知不觉中取代了父亲的责任吧。

我总是记得,爷爷喜欢在夏夜吃过晚饭后,搬个凳子坐在屋前,手里慢慢摇着蒲扇,眼睛望着月亮。那时刻的爷爷沉默的像一尊雕塑,古铜色的脸在月亮的映照下线条刚毅,充满了农民的朴实与辛苦。有时候我偷偷想,爷爷年轻的时候一定很帅气。因为他老了,还是比很多别人的爷爷帅。但他们说,爸爸你一点也不像爷爷,你有龅牙,长的不好看,不像二叔那么像爷爷,所以爷爷宠极了二叔而不疼你。

爷爷已经去世了,我怎么能还恨爷爷呢?相反,早在我读初中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其实是像爱奶奶一样爱爷爷的。我寄宿在学校,因为是重点班,很少回家。每个星期,爷爷给我一块钱或两块钱的生活费,这远远不够。但是我只能沉默。家里那么穷,靠爷爷奶奶种田地的一点谷物卖了给我做生活费。到初三,我已经很少回家了,有时候一个月回家一次,总是奶奶在家等我。给我装好米菜,又唠叨半天在学校注意这个那个。

那天中午上课结束,班主任告诉我说爷爷来学校看我了。本来慢腾腾走在后面的我加快了速度冲进人流中,但可惜我还是慢了。当我下楼梯时,刚好看见爷爷正准备上楼,而我的一个男同学正用力地撞倒了爷爷。在一群年轻的同学面前,爷爷爬在地上,我拉起爷爷,从未有过的心酸和气愤。平时在班里总被同学欺负的我,指着那名男生要他道歉,恨不得跟他打一架。爷爷却拉着我要走,说算了。我跟在爷爷身后下楼,眼里噙着泪。我想起爷爷曾经在灯下无数次自豪地向邻居们夸耀他年轻的时候。他说,他年轻的时候能挑三百斤的重担,能从九江靠步行走到武穴。他还说,有一年他挑着两百多斤稻谷去乡里缴税,走到乡粮食部,发现排队的人挤满了,我们村里的一个老人不小心踩了外村的年轻人一脚,那年轻人二话不说就挥起拳头揍那个老人。爷爷说,他当年血气方刚力气大得很,也不顾赶路辛苦,当即操起扁担就和那个年轻人打了起来。外村年轻人又叫了几个朋友,爷爷也不含糊,找了几个村里的年轻人,双方在粮食部门口展开了一场肉搏大战。那次战斗的结果当然是爷爷赢了,要不然他也不会当作往事来夸耀。他还说,后来那天他没排队,别人都自动让位给他去缴税。

可是现在,爷爷老了。他竟然被一个年轻人一撞就跌倒了。看着他努力爬起来的样子,我真的很心疼。像是忽然之间才发现,爷爷竟然也有了一些白头发,额角的皱纹也更深了。走出教学楼,爷爷说他要回家了,只是来看看我,任我怎么留他一起吃中饭都不肯。爷爷扛着一袋大米来学校看我,然后他走了。他的步子已经不那么快那么稳健了。但他要走一个多小时路来看我,然后走一个多小时的路回去。那个时候,他已经不能再挑一百斤的稻谷去村里加工成稻米了。

那个星期天我请假回家了,还是夏天。爷爷搬着凳子坐在屋前,没有月亮。爷爷摇着蒲扇看着门前池塘里明晃晃的水。我也搬着凳子坐在旁边,忐忑了很久,然后小心翼翼地跟爷爷说,这次考试我考的不好,没及格。爷爷很久不说话。我又不安地说,才考了52分。爷爷不看我,只是说,你长大了,总要学会自己管自己,这么大的人还要我打你,实在丢丑。爷爷还说,就算不为了别的,你总要为了你死去的爸爸争口气。我没有再说话。事实上,那一次我只是想和爷爷聊天,却发现找不到话题。但,那也是记忆中我认真的,真正的、唯一的一次和爷爷聊天。

后来,没多久我就初中毕业了,我来到了大城市。那年我15岁,坐在大巴上,我对自己说,一辈子都不要再回这个小山村,不想见到这里的人。我以为我还怕爷爷,但是,我想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就像后来我常常打电话回家,每次都是奶奶接电话,我和奶奶互相说要注意身体。有时候我也问起爷爷,想叫爷爷来接电话,奶奶说,你爷爷耳朵不好使,他不接电话。唯独一次他接了电话,也不记得说了几句什么就挂了。我想,我和爷爷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对话吧。习惯了他的大声喝骂,突然变成了另一种,我就觉得,爷爷是真的老了。老得没有脾气发了。

奶奶也说,爷爷不那么常发脾气了。他视力越来越差,白天还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东西,到了晚上就算灯开得雪白眼前也是一片漆黑。他常常找不到洗澡换穿的衣服,都是奶奶替他准备好。吃饭时夹菜,筷子多半会夹到桌子上,奶奶干脆把菜倒到他碗里。走路常常撞着凳子,于是房门口等地方全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有时候爷爷说我看不见,喊奶奶帮他找东西,这个时候奶奶就会啰嗦两句,爷爷只是沉默。他曾经是多么骄傲得不可一世又沉默寡言又脾气坏的人啊,坏到了整个村里提起他没有人不说做他家的女人真命苦的。但是,等他老了,他只是默默地听着别人在他面前发牢骚。

一年夏天,我回家,晚上在爷爷房间替他找换洗的衣服,出门时一个什么滑溜的东西掉在我背上,我抓手一看,是一条很长的蜈蚣。我吓得连跳带叫,爷爷忙从厨房摸着墙壁赶来,急切地问:“怎么了怎么了?”,我心有余悸地说,很大一条蜈蚣。爷爷笑了,说傻孩子这有什么好怕的,叫你奶奶拿火钳来弄死就行了。这似乎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听到他叫我,傻孩子。我的堂弟从出世以后,爷爷一直疼爱地喊他傻孩子,傻孩子。他逗堂弟玩,不亦乐乎。甚至三四岁的堂弟拿竹条狠狠地打爷爷,爷爷依旧是笑眯眯的。我和堂妹看得心惊胆战。要知道,那竹条是爷爷专门编织来收拾我们的。

爷爷是真的越来越老了,我切实地感到。他走路更慢,视力更差,吃饭也少了,白头发更多,也不骂人了。那年奶奶住院,他坐公车去看看奶奶,说起在车上被扒手偷了口袋里仅有的一百块,口气里满是无奈和自责。我想要是他年轻的时候,肯定会气得和对方拼命的。在病房里,奶奶病情垂危,都说治不好,爷爷去了,也只是坐在床边,俯过身,紧紧地握住奶奶的手。奶奶瘦骨伶仃的手上布满老茧,除了爷爷没人敢握,都怕传染。我站在门口看着这对打闹了几十年的夫妻,心想,爷爷心中还是有奶奶的。虽然他年轻时也风流过,但终究,到后来他明白了什么是老伴儿,什么是夫妻携手。

记不清是哪一年,我因为失恋回了老家,整个人看上去有气无力,胖得像只猪。临到出来时,爷爷给了我一百块钱,那是他仅有的。他看上去很生气,双目无神地对我说,你自己要争气,莫给人看扁了。

我没能拒绝那一百块钱。回到城里,我想,抽空记得寄钱回家,爷爷奶奶不容易,在家哪来的收入。但琐碎的事件一天一天缠绕着我,我渐渐忘记了这件事。后来,我再也没机会寄钱给爷爷,让他买他爱吃的肥肉解解馋了。

接到电话时,我呆住了,并且还不肯相信。虽然在我的记忆中,爷爷确实老了,但是,我从来都没想过,他会离我而去。直到我回家,看到爷爷冰冷瘦弱的躯体躺在竹床上,他睁大双眼,像是在和什么搏斗。村里的老人抚平爷爷的眼睛,说,孙女都回来了,你看到了吧,该闭眼了。我站在爷爷的躯体前,看着这个瘦弱的老人,他似乎比记忆中瘦了,矮了。但是我仍不肯相信,他走了么?我不敢上前触摸他的手,甚至没有勇气多看一眼。转身,我像发疯了似的骂二叔,骂他没良心是个畜生。其实,我想我更多的是在咒骂自己。假如我能多些打电话回家,假如我能不为了男友的一句话就改变心意迟迟回家,那么,我就能陪陪爷爷。那个倔强的爱自尊的老人啊,也就不会因为一时赌气就喝农药了。而爷爷,爷爷,我欠你的那么多,你就那么走了,我该怎么还你?

清明节即将到来,当我写下这个标题,当我啰嗦地沉浸回忆,眼眶湿了又湿。爸,爷爷,如果真有天堂,请你们在阴间不要再争吵了,我多希望你们能看得见我,看见你们的孩子我在积极努力地生活。我不敢保证不让你们失望,可要是你们常来梦里敲打我,我一定不敢怠慢的。爸,爷爷,又是一年清明时,孩子不孝,无法为你们扫墓烧纸,也不能给你们倒一杯酒。如果你们真的在天有灵,孩子就在心里默默祝祷一句,你们要保佑奶奶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如果你们还爱这个孩子,就请你们来她的梦里看看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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